我跟儿子聊起一套书。我梦寐以求，几次都想下手，但是这个价格太……一顿咋舌之后，实在太贵。他回了我一句：你还没实现书的自由？
“实现……的自由”，这样的句式，我见过“实现财富的自由”。“实现书的自由”，倒是我第一次听到。
在儿子眼里，我这个近五十岁的老人应该是有买书自由的。想买就买，我经常给儿子说，只要是书，不要犹豫，预支报账都没问题的。因此一两百一本的书，他从来都是说买就买的。作为给他支付书款的老板，老爸怎么自己还没有实现买书的自由呢？老爸这么大的年纪，奋斗了这么多年，还没实现书的自由，儿子应该有些失望。我怕他对我这样的人生感到失望——我有时候多么希望他像我一样过着平静的生活，便当即打开手机，豪气了一回，买下了99.99元的电子书《王小波全集》，纸质书要600多呢。
或许在儿子心里有一个问号：老爸这么喜欢书，这么喜欢看书，怎么还会想买书而不敢买？不敢随便买书的缘由，或许是出于根深蒂固的惯性。在小时候，我找妈妈要钱订《中国少年报》，从上街要到下街，再从下街撵到上街，最后捡起妈妈气哄哄地扔在青石板上湿漉漉的钱，才去邮电所订了这份报纸。在妈妈的眼里，我这个孩子太不懂事，把课本念好就不错了，还花钱订报纸？其实，现在想来，不是妈妈不准我买书，不愿意让我订报，实在是家庭困难，钱有其他更实在的用处。从此之后，我买书不再向妈妈要钱，总是自己想法来解决对书的渴望，曾经在读初中时，一周只吃一两毛钱的菜，节约菜钱来买书；高中的时候，跑到县图书馆借书；读大学时，除了泡图书馆之外，勤工俭学来买书。工作之后，可以自己支配工资了，工资却少，尚有养家糊口之重担。大肆买书也只是近十来年的事。
虽然说是大肆，只不过相对于以前而言，一本书依然是掂量了又掂量，犹豫了又犹豫。其实，打牌输钱，我们是不犹豫的，购衣买物，我们是不犹豫的，但是唯独对相对于娱乐开支、生活必需品之外的书——可有可无的书，我们是审慎的。被誉为天下第一读书人的台湾人唐诺说，他很不理解人们为什么不买书，他说花3000块（台币）买一个人的10本书——他认为人一生一般出版10本，就可以全面了解这个人，这是多么划算的事呀。我大致折算了一下，3000块台币相当于人民币680元，和我们这里书的价格差不太多。同为读书人，我是赞同他的。因为通过书来了解一个人，成本远远低于实际交往。不仅仅是成本的问题，你可以不拘礼节，不看脸色，翻来覆去地，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地来了解这个人。
儿子的这个疑问，令我浮想联翩，实现书的自由，岂止是买？
书房里堆满了书。唐诺也有此忧，不过他的书大多是别人送的，请他读的，我辈的书却是自己花真金白银买的。读着一本书，又来了一本，“人找书是很难的，书找书却很容易。”（白岩松语）这书 “找”来的新书，打乱了阅读以前买来多时还没来得及读的计划，这些书只有等待新的契机来相遇了。而新来的书，也不一定能马上读，或许被一个朋友的推荐又叉了过去。
比如前段时间，我准备静下心来好好读读买来十多年的莎士比亚全集，刚读了四本，闲余之时刷抖音刷到了白岩松讲读书的视频，想起他在《白说》里推荐的一部关于读书人的电影，看了千方百计找来的电影《查令十字街84号》，这本同名书也到了，看了两遍，在感叹这个真正的读书人时，看起了与这本书一同发行的小册子——读这本书的读书笔记，发现唐诺的见解不简单，便搜索唐诺，买了他的《阅读的故事》《声誉》。正在看着的时候，一天到沙坪坝书城做分享，在提前到的时间里，翻起了王邦雄的《道德经的现代解读》，真是讲得好呀，那天分享做完之后，留在书店里徜徉了半天，翻看然后买了王邦雄的这本书和他的《老子十二讲》《庄子寓言说解》，吴怡的《老子新说》，叶自成的《老子全解》，余秋雨的《老子通释》，一路看将过来，俨然要成为老子专家了，却在闲暇之时拿起了严歌苓的小说，看了《陆犯焉识》之后，我总是向人推荐严歌苓，《金陵十三钗》《老师好美》《无出路咖啡馆》……连续看了十三本，又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看起宋尾的小说，刚刚看完不久，又买了《王小波全集》……
计划要读的一本本书堆在那里，不知何时才能读完，而新书仍然不断地进。曾经有段时间发誓说不再买书，把买来的书读完了再买，可总是禁不住呀。
眼睛熬坏了，头发读白了，腰杆也抗议了，有时候不禁要问，难道生命就枯萎在这故纸堆里？余秋雨不甘心，才有了起身离开，走进山川大地，实现了凤凰涅槃般的重生。只是如他那样有才华，如他那样自信，又如他那般果敢的，又有几人？何况是敏于思而惰于行的读书人？读了很多的书，在别人眼里，成为了博学的、有见地的人。只是，代价似乎太大了些？突然想起了普鲁斯特为“博学”定义的那句话：“那漫长的从我们个体生命中的出逃，我们称之为博学。”博学如唐诺，实现了书的自由了吗？恐怕依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书奴罢了。
不能做书的主人，索性就做一个书奴好了，只是沉浸在书海里要“自得其乐，乐在其中”（三毛语），做一个自在的书奴。
照片由西沱中学汪万英老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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