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国尔忘家,终生无憾
【滕光渝访谈实录】
滕章华的儿子滕光渝今年66岁,穿着橙黄色T恤,个子没有他父亲高,偏瘦,细声细气,说起小时候他直摇头:“寒酸苦楚说不完咯,妹。”
我父母1946年结婚,母亲1948年生下大哥,1949年生下二哥,1955年生下我。两个哥哥都是得胆道蛔虫一岁左右夭折的。当时医疗条件差,等喊来医生人都死了。父亲忙于工作,母亲生我们三兄弟时他都不在家。
母亲这辈子很辛苦。父母的婚姻是包办的,母亲没有文化,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人也长得普普通通,但家务活很能干。娘家9姊妹她是老大,婆家6姊妹她是长嫂。婆家是地主家庭,家里有20亩土地,开有糕点厂、纸厂,做地的长工和工厂的工人总共几十人,母亲每天当“伙老大”负责给他们煮饭。父亲一直在外面工作,家里全靠母亲一个人撑起。
我7岁开始去山里捡柴、打猪草、割牛草,10岁开始参加生产劳动,一天挣工分1分,12岁去挑泥巴,大清早出门干到深夜才回家,15岁被评成大劳力,抬石头,挑谷子,一直干到25岁,农村的粗活苦活累活都干过。分粮的时候,人家分一大挑,我们母子俩只分到二三十斤,根本不够吃,全靠包谷红苕洋芋等充饥。
因为家庭成分是地主,父亲长期不在家,院子的孩子、学校的同学经常欺负我,骂我是地主崽儿。1968年我五年级读完后就辍学了。小时候父亲只是一个符号,存在于母亲的念叨里,我记忆中父亲只回过两次家,一是我11岁那年父亲去万县开会,回家住了一晚;二是1979年落实政策后他回家一次。1976年奶奶去世,父亲也没有回家。1978年9月我到石柱,恳请父亲回家参加我10月4日的婚礼,但他说工作太忙走不开,给我90元钱让我自己回家,还叮嘱我不要铺张浪费。1988年,父亲离休后回利川老家陪母亲生活了9年。父亲一生完全是以国为家,把一生交给了党,一心扑在单位上,一心为教育。
有一次我一学期2元的学费还是舅舅给的。父亲是地下党,工资应该不低,他的钱都花哪儿去了呢?我一直不理解。后来听别人说,父亲把钱大多用于资助贫困学生和其他捐款了。
后来组织上为了照顾父亲,1980年把我调到石柱县,先后在临溪中学、县教育局建修队、城小粉笔厂、石柱中学当工人直到退休。我自己工资低,家属又是病号,一双儿女读书是父亲拿钱支持直到大学毕业,现在儿女都已成家立业。虽然我小时候父亲很少顾念家庭,但我和母亲从来没有埋怨过他,我们理解他,支持他,敬重他。
【滕章华访谈实录】
我们那时候的人思想很单纯,没有私心观念,没有照顾家庭的想法,没有个人的考虑,只想为党为国家好好工作。我工作在四川,没有把老婆儿子弄来一起的想法,也没有向组织提出任何要求,后来是组织为了照顾我,才主动把儿子调到石柱当工人,我才有了家庭生活。
自从宣誓入党,“为党和国家工作、为人民服务”的坚定信念就深深直入我的脑海。为党和国家工作,为人民服务,不知道什么个人利益、个人打算,工作就工作,根本不管家里的事,所以儿子结婚我没有回家,也没时间回去。
几十年没回家,对家庭亏欠多。孙儿孙女都是大学毕业的,我谈不上教育他们,是他们自己努力闯出来的。当校长经常深夜还在工作,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放假也休息不了。学校的工作都干不完,哪有时间照顾他们咯?不过,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为党和国家工作,就应该那样做,哈哈哈。
刚解放时,穷困学生很多,虽然国家发了助学金,还是有不少学生读不起书。我确实资助过很多学生读书,具体资助过哪些学生记不起了。我认为资助学生也是应该的,因此没把它放在心上。那年县林业局准备绿化南滨河沿岸,号召捐款栽树,我捐了1000元还是1500元,具体数字忘了。
我一生感悟最深的是,要老实为人,不能虚假,虚假终究要暴露,只有老实为人,诚恳为人,才能走到底,才不会翻筋斗。呵呵呵。
【笔者手记】
八、悠游自在,安享晚年
我在石柱县城一栋安置楼房里见到了94岁的滕章华老校长,他和孙子住在一起。这是一套两居室,地面干净整洁、纤尘不染。客厅左面摆着一套宽松素净的沙发,墙上挂着一幅《迎客松》刺绣作品;右面光滑清洁的电视柜上摆着一盆绿色小盆景、时钟和台历,墙上挂着一台55吋电视,墙角有一台空调;素雅的窗帘拉开着,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客厅,温暖明亮。
老人的寝室不大,明亮整洁,一张单人床上铺着玫瑰花布毯,一床夏凉被折叠四棱四角,墙上挂着他年轻时的照片,精致的五官英气逼人,风流倜傥气宇轩昂。床对面,一个简易的四层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有《恩格斯》《列宁》《习近平谈治国理政》《毛泽东的儿女们》《朱德选集》《中国简史》《明朝那些事》《红楼梦》《孙子兵法》《石柱县志》等,书架顶上放着他90岁的照片,满面银霜满目慈祥,书架第一层放着他和曾外孙的合影照。洁净的窗台上摆放着一个玻璃橱窗,下面压着他和曾外孙的合影,他和孙女的合影,以及他参加离退休党支部各种活动的合影照。
他端坐在沙发上,面容清瘦矍铄,白发白眉,身穿洁白的衬衣和灰色裤子,手里捧着一张《重庆日报》看。见到我,他连忙站起来与我握手,那双手温暖有力。他个子高挑,身板硬朗,仙风道骨,站得端端直直,根本看不出是一位94岁的老人。
他指着报纸上一篇《三孩生育政策如何实施》对我说,孙儿已经给我生了一个曾孙,现在可以生三胎了,希望孙儿能生三胎,那样我就有三个曾孙儿了。说完“呵呵呵”朗声大笑。
老人满口整齐的假牙,耳朵听力不大好,眼睛视力不错。他说,年轻时喜欢看书,看的书多而杂,经常订有杂志;当校长后,因工作所需最喜欢看的是关于教育工作方面的书,看书的目的主要是为工作服务,因工作太忙,看书都是挤时间。开始是自己花钱订报纸杂志,后来是国家拿钱为我们订报纸杂志,从没中断过。现在每天必看报纸、杂志和电视,早、晚在周围林荫下、滨河边转转路。“94岁的人了,没什么活动,也活动不了。岁月不饶人,没办法,呵呵呵。”
他指着桌上的智能手机说,以前用过QQ、微信,经常在电视上看国家大事、时事新闻,有时也用手机看时事新闻,现在年纪大了,QQ、微信就不用了。
“我这里只有一枚‘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其他荣誉证书都没有保存。”滕章华老人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取出纪念章,庄重地戴在脖子上,并让我帮他整理绶带,把纪念章戴端正。他说过去虽然多次获得省级先进个人和地、县先进个人、优秀党员、劳动模范等称号,但从参加工作起对名、位,在思想上持批判态度,对名呀利呀很淡薄,因此没有保管荣誉证书。
说到保养秘籍,他说,年轻时抽过烟,但有几十年没抽了,从来不喝酒,对食物没有特殊喜好,对吃汤圆有兴趣,一日三餐随单位随家里一起吃,没有特殊要求。“心平气和度日子,就是最好的保养秘诀。呵呵呵。”又是一串爽朗的笑声。
采访结束,滕章华老人送我到电梯门口,看到里面一对夫妇带着两个可爱的孩子,他满眼慈祥地说,希望年轻教师和青年学生努力前进,超过我们老一代,建设好我们的国家;希望儿孙们自己去努力去创造,能够很好地生活。
电梯门缓缓关上,滕老的光辉形象却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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