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堍读书一百三十三致敬从维熙二十(完结篇)

怏怏菜 · 发表于 2020-6-17 17:26:07

从维熙小说人物的脸谱和去脸谱化

——以党的书记和管教干部为例

　　从维熙在《白云飘落天幕》里说：“现代的青年人，都把‘右派’视若水晶，其实，人的素质都不是能由一个数学公式可以演算出来的。”正是人本身的多样性，决定了小说人物的多样性。党的书记(党委书记、支部书记、政委)和狱政管教干部形象，几乎是从维熙每部小说都有的形象。我们从这两类人物，来看他小说人物的多样性。

　　先说党的书记。
　　县委书记。从维熙小说中有两个县委书记形象。一个是《梁满囤出访》中的县委书记于茂，一个《北国草》的县委书记宋武。这两个书记，都是正直的，实事求是的，敢于担当的正面形象。在文革中饱受折磨的于茂，在农村改革开放之际，率先解放思想，重奖致富带头人，打消了不敢露富怕挨整的梁满囤的思想顾虑。宋武支持青年突击队队长卢华的工作，斥责耍小聪明的支部书记迟大冰，开化榆木脑袋李忠义的愚忠思想，是青年突击队坚定的靠山。
　　大学的党委书记。从维熙小说中有两个大学的党委书记，一个是《遗落在海滩上的脚印》里的科技大学党委书记辛农，一个是《泥泞》里艺术学校的党委书记梁满。农民革命出身的辛农以李自成自比，思想僵化，食古不化，以救跳塔自杀的“右派”苏珊太积极为由，将陆步青打成“右派”;当“右派”陆步青写的论文需要政审时，当海军政委肖珂派人来学校调陆步青时，他固执地拒绝;当陆步青在红卫兵“舞步”下救下口吐白沫的他时，他竟然反咬一口，说陆步青是在向“革命小将”叫板;文革期间，他们在一个牛棚下政治学习，辛农抓住陆步青错把“一句顶一万句”念成“一句顶一句”的口误，向“头人”举报，把陆步青打成“现行反革命”;当几乎所有的“右派”都平反了，官复原职的辛农拒绝为陆步青平反。梁满为抱得美人归，将“情敌”高水打成“右派”并将他送到远离京城的安徽凤阳劳改，后来，梁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欲改正时，已力不从心了。

　　支部书记。农村支部书记于三，也是一个色迷心窍的人。在《断肠草》里，于三这个朝鲜战场退役的伤残军人，趁着送粮食的机会，把姨妹肚子搞大了;当他把魔爪伸向民办老师石草儿时，未能得逞，他便将石草儿的父亲石福安送进了大牢。《北国草》里的支部书记迟大冰，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工于个人设计。咬破手指写血书，当上了青年突击队支部书记;在明知邹丽梅与马俊友谈恋爱的情况下，处处“照顾”邹丽梅，处心积虑地示爱邹丽梅，当失败后，又诬陷邹丽梅勾引他;他被撤去支部书记职务后，又出幺蛾子，令队长卢华枪杀马驹，向卢华发起攻击;阴谋败露后，借故治疗肺病逃离北大荒。接替迟大冰担任支部书记的马俊友，正直、无私，在伐木时，为了救队友而被树压倒受伤，带病坚持工作，却在一次从医院归队的途中遭遇大火，他在扑火中牺牲。另外有两个略略提及的支部书记，《死亡游戏》里歌舞团的支部书记追求于梅迫使于梅出逃香港，《风泪眼》里的系支部书记，规定举左拳头呼口号，大学生丁琳违反规定在呼口号时习惯地、错误地举起了右手，被支部确定为“右派”。

　　政委。政委是军队、司法部门的党委书记。《断桥》里朱雨顺在解放战争时期所在炮兵团的政委庄华，文革期间，被降职担任省劳改局副局长的庄华在视察劳改煤矿时相遇囚犯朱雨顺。政委庄华是正直的，是善解人意的。《泥泞》里的海军政委肖珂，是惜才爱才的，陆步青在小时候科技航模展上遇见肖珂;被打成“右派”后，陆步青把劳动改造之余写成的鱼雷自导论文寄给肖珂，肖珂派人来大学调陆步青未果;肖珂后来联手劳改局刘局长搬动辛农这个冥顽不化的大山，为陆步青平反。《落红》里牛耘的顶头上司师政委老田，在战争时期告诫牛耘，不要当李自成，要当人民公仆。文革期中，田政委的思想发生了转变，改革开放后，身居高位的老田蜕变成纵容子女经商谋利的高官，在牛耘即将去世时来谋取牛耘的眼睛。劳改场所的政委，留待“管教干部”中说。

　　第二，管教干部。
　　无能的管教干部。在《白云飘落天幕》里，劳改队队长李满仓，无法履职，被梁政委解职，回到农村。
　　无能，但正直的管教干部。在《远去的白帆》里，“罗锅队长”被老场长寇安举报，解职去粮库当保管员。
　　正直，能干的管教干部。《风泪眼》里的郑昆山，正直无私，不贪不占，几个月的孩子也因无奶误食野菜死去，敢于和劳改农场政委杨绪作斗争;他工作有方法，把劳改队治理得井井有条，干部和囚犯都服气。《遗落在海滩上的脚印》里的管教干部严伯笑(外号“严不笑”)，无论是个人专业素养还是治理囚犯的方法，都是可圈可点的。不过，无论是郑昆山还是严伯笑，都有一个共同点，思想僵化。

　　投机暴发户。《雪落黄河静无声》的“啥子队长”崔煊，从食堂管理员起步，青云直上，劳改队队长、战备疏散时的总指挥、河滨农场政委。这是一个心胸狭窄、不学无术、装模作样的投机分子。《第七个是哑巴》里的政委章龙喜，写大字报列了138条罪状将老政委打倒，“小跳蚤戴上了政委的乌纱帽。”《燃烧的记忆》里劳改煤矿革委会主任司马云龙，原是老场长骆枫的秘书，文革风暴来临，抓住老场长的辫子将老场长打倒，成为革委会主任。《泥泞》里的科长雷光，亦复如是，打倒场长石凤妮成为场长。
　　贪赃枉法之徒。《风泪眼》里的政委杨绪，压榨囚犯索泓一的劳动，给儿子婚礼用的箱子画画。《燃烧的记忆》里的革委会主任司马云龙，表面上搞反贪污展览会，却大发造反横财，以采买坑木为名，套购大批南方来的樟木中饱私囊。《第七个哑巴》里的章龙喜，在确定杨亚是哑巴后，安排杨亚把农场生产出来的水果往他家里搬。《泥泞》里的雷光，把农场里最好的水果给三大姑八大姨吃。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徒。《大墙下的红玉兰》里省劳改局当权派秦副局长，大笔一挥，失手致“走资派”女儿死亡的运动员高欣无罪，当高欣卖掉家产敲开公安局大门时，恼羞成怒的秦副局长又大笔一挥，高欣成为了无期徒刑的囚犯。
　　阴险狡诈之徒。《大墙下的红玉兰》中的政委章龙喜，是一个十分有心机的人物。他以减刑为诱饵，安排二十多年前葛翎带队镇压的历史反革命马玉麟来料理省劳改局狱政处处长葛翎，他收到马玉麟关于葛翎、高欣准备纪念周总理的密告后，故意留下电工检修电路所用的梯子。
　　好色之徒。《遗落在海滩上的脚印》里麻脸队长，是一个好色之徒，欲对“右派”劳改犯苏珊行不轨，被前来休假的刘局长处理。

　　明辨是非爱憎分明的管教干部。《远去的白帆》里大老场长寇安，在关键的时刻举报“罗锅队长”免去了不称职的“罗锅队长”职务，改善了右派知识分子的境遇。《白云飘落天幕》里的梁政委，明辨是非，把善良敦厚但是缺少管教办法的劳改队队长李满仓免职，警告同性恋史凌宙不要侵害林逸。
　　富有爱心的高人。《野浮萍》里审讯处有抗美援朝经历的头头，在得知了受战俘身份困扰的姜羽的情况后，把他送进监狱在乱世中安顿下来。在《遗落海滩上的脚印》里的劳改局刘局长，把右派苏珊安排到省公安医院、把“现行反革命”陆步青救出监牢。《没有嫁娘的婚礼》里的管教科科长萧严，对知识分子关照有加，把即将受到红卫兵冲击的东方汉阳安排到农场边缘的落凤坡护青，并送给他几本天文学书和望远镜。《雪落黄河静无声》里的夫妻管教队长，富有人情味儿，对男队的范汉儒和女队的陶莹莹关照有加。
　　从这两类人物形象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从维熙小说中人物，有脸谱化倾向，远离具体人事的党委书记(如县委书记)是正直无私的，而手握重权直接决定知识分子命运的书记大都运用手中权力谋取私利追逐女色，劳教干部多是投机的、贪赃枉法的。但是从众多的人物形象来看，从维熙在小说中刻画的人物有意识地在去脸谱化，令他小说中的人物群像多姿多彩。

　　这篇文章写完，我的“致敬从维熙系列”就将完结。我从未对一个作家的作品做如此深入的阅读和解读，尽管我读余秋雨的书更多。这或许是从维熙对我的影响至深，或许是疫情下较长时间的百无聊赖的机缘。
　　从维熙已经去世，熟悉他作品的人也正在老去，他与他的作品正在远离这个时代。但愿他的作品就这样逐渐淡去，他青年所处的时代和他小说中描写的时代也不再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