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堍读书一百二十八致敬从维熙十六

怏怏菜 · 发表于 2020-4-9 09:22:10

荒唐的理由

　　梳理从维熙小说里“右派”之所以成为右派、“现反”之所以成为“现反”的荒唐理由，可以看出那个年代的荒唐。

　　因为学术问题
　　《第七个是哑巴》里的副教授杨亚，因为在讲课时说太阳有“黑子”，“‘黑子’在爆炸时，带来狂风、暴雨、高温、酷热。” 此说被认为是恶攻“红太阳”，因此成为现行反革命。《没有嫁娘的婚礼》里的东方汉阳，也因学术问题“天体黑洞”被质疑，如果不是农场管教干部萧严的保护，他在文革时会被升格。

　　因为攻击党的领导
　　《泥泞》里的高水，艺术学校的党委委员、团委书记，因提出希望党委成员不要甘居外行，被打成右派。《死亡游戏》里，舞蹈演员刘松成为右派的理由也是“外行不能领导内行”。

　　因为仁慈地对待敌人
　　《献给医生的玫瑰花》里画家肖枫，在批斗现场，对一个老红军动了恻隐之心，送了一杯凉开水，被确定为“中右”，为凑数10%，升级为“右派”。《遗落在海滩上的脚印》里，科技大学医生苏珊，在批斗现场为冠心病发作的老教授服了急救药，成为右派;苏珊跳塔时，科技大学大四学生陆步青因为抢救太积极，成为自己“跳出来”的右派。“对敌人仁慈就是对革命的残忍。”这是必然的。

　　因为语录
　　成为右派的陆步青(《遗落在海滩上的脚印》)在学习时读报，把“一句顶一万句”(刘震云有部小说就叫《一句顶一万句》)读成“一句顶一句”，升级为现行反革命。在毛主席生日前夕，高水(《泥泞》)站在脚手架上书写标语“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时，有孕在身的妻子石凤妮被批斗流产，他情急之下掉下脚手架，被升格为现行反革命关进监牢(他原来在劳改农场)，其理由是他刚刚写完“无”!罪名是：恶毒攻击无产阶级领袖，并畏罪自杀!

　　因为愚忠
　　《第十个是弹孔》里的公安局局长鲁泓夫妇，在五七干校劳动时，用剩余的苜蓿籽种上“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表忠，然而在割去花环想让它长得更加旺盛时，从走资派升格为现行反革命。《断肠草》里山民石福安石老汉，用麦子种上“毛主席万岁”标语，他给这幅标语浇屎尿上肥后，被想霸占石老汉女儿石草儿而不成的支部书记于三举报，打成“现行反革命”投进大牢。索泓一为了营救石老汉，做通支部书记于三老婆刘翠花的工作，拿到了于三割“毛主席万岁”麦子的照片，并由刘翠花作证，说石老汉浇的不是屎尿而是泉水，奇迹发生了：石老汉回家，于支书进去了。

　　因为“行动”
　　《白云飘落天幕》里“林妹妹”林逸成了“点头右派”，他患有脊椎骨刺病，在看右派教授申辩书时，遵医嘱活动颈椎，点了几下头：无言的赞同!成为右派。《风泪眼》里的被大雨浸死了的右派丁琳，因为举错了手，成为右派。系支部书记规定，举左拳头呼口号，他在呼口号时习惯地、错误地举起了右手!

　　因为“隐喻”
　　《假面》(《鼻子备忘录》)里的画家鲁笛，画的毛主席像露出了右边的耳朵，“隐喻毛主席应该用右边耳朵听话，是对伟大导师的攻击和对‘文革’最大的讥喻嘲讽”，构成了现行反革命罪。《远去的白帆》里，大学老师黄鼎成为右派的理由，是质疑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沁园春·雪》，他在读诗词时表示赞叹，画了一个 “!”，被妻子揭发写的是 “?”;他在监狱里洗衣服时，无意中说衣服的领子和袖子最脏，被“头人”举报，“领袖最脏”，被关进禁闭室。

　　因为“推理”
　　《假面》(《鼻子备忘录》)里的刘茵茵被批斗的原因是她的出身，因为她那先天性畸形鼻被德国庸医诊断为梅毒性鞍鼻，推断出抛弃她的父母是患有花柳病的“寻欢作乐的资产阶级”——其时她的鼻子早被医院确诊为先天性畸形鼻，推断出她必然效忠于资产阶级，因此，她所唱的歌，一律成为软绵绵的靡靡之音，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从维熙写道：“荒唐的年代诞生荒唐的逻辑，而这些荒唐的逻辑又派生出极为荒唐的推理;荒唐的推理产生无数荒唐的冤案，而这些冤案是那些冤枉鬼根本无法预料的。”

　　这是时代之病
　　在《断肠草》里，从维熙借石老爹之口说：“草儿，刚来大牢时俺又是跺脚又是捶墙，觉着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蹲上三个月号子才知道，比我委屈大的冤枉鬼多着哩!这儿不仅有本乡土的屈死鬼，还有打北京、上海、天津……来的异乡人哩!造高楼大厦的工程师，各方面的大教授……一句话，被围起来的能耐人有的是。比比人家，俺也就咽下这口冤枉气了。”这是从维熙后期小说所特有的反思：“这年月没了法律，谁触及了毛主席这个神，谁就犯法;而且谁也不敢包庇，谁包庇谁就是同情反动行为的新反革命……一句话，这是个稀里糊涂有理说不清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