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林表叔

大风堡--南开 · 发表于 2021-5-19 21:43:03

汪万英
母亲近来病情比较严重，似乎对自己丧失了信心。她八十周岁生日那天，姐姐哥哥弟弟都在外地回不来，几个侄儿侄女也在外地，就连每年都来给她过生的大侄女，这天也在江苏无锡学习。我想，母亲今年的生日很冷清，她会惆怅的。
我和先生捧着一大束百合花来到父母家，父亲开了门，笑着责怪我又浪费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母亲却拖着虚弱的身子，笑盈盈地接过鲜花。
“汪英，你们来了呀！”坐在客厅靠窗边的发林表叔突然站起来打招呼，让我大吃一惊。只见他穿着藏蓝色中山装，土黄色的裤子，花白的平头，个子瘦小，身高不足1.4米。他是我母亲幺姑的儿子，今年73岁，家住重庆市忠县复兴镇。母亲说，发林表叔来了，她很意外，很惊喜，由衷地高兴。表叔说，他早上五点钟起床，走了几公里，才搭上客车赶来的。
听母亲说，发林表叔小时候腰部长了一个巨大的毒疮，家里无钱去医院治疗，只好找民间土医生用草药敷、包。虽捡回一条命，却从此残疾，背驼了，脚跛了。不久他又得了中耳炎，耳朵流脓，家里无钱医治。所幸后来在成都工作的我母亲大姑的儿子邓学源知道后，从成都寄药回来，吃了半年，才慢慢医好，但右耳完全失聪，左耳稍微有一点听力。
幺姑公死得早，幺姑婆一个人拉扯表叔，家里很穷，他只读了两年小学就辍学，去跟一个篾匠学手艺。师傅带他不到半个月，就打起了坏主意，想20元买他家的一间木列房，被幺姑婆拒绝，那师傅就翻脸不带他了。
表叔虽然身患残疾，却聪明好学，心灵手巧，眼睛特别精灵。师傅抛弃他后，他决定从整修背篼底开始学习编织篾货。刚开始他不会，向院子的一位长辈请教，人家不教他。他就把一个好背篼拿来看，依样画葫芦。一次不成功，拆了重来；二次不成功，又拆了重来；几次失败后，终于成功了。“一个丑，二个乖，三个四个不愁卖。”一位老人鼓励他的话让他拾起了信心。
渐渐地，表叔不仅学会了整修背篼底，还学会了编制背系，背篼，箩筐，烘炉，箢箕，撮箕，筲箕，簸箕，筛子，扇子，席子，围席等等。凡是眼睛能看到的竹器，他一看就会编；时间长了，闭着眼睛也能织。他编织的篾货，蔑划得好，活做得细密，精致漂亮，经久耐用，深受买主喜欢。别人的篾货卖不出去，他织的篾货总是不够卖。“这也没什么巧，熟能生巧罢了。”表叔平静地说。
表叔不仅篾货织得好看，而且手脚麻利，别人织一铺席子要两天他只要一天，他两天织三个簸箕，别人一天织一个都完不成。
记得我结婚的时候，表叔应邀来我家帮忙编织席子。他在竹林里精挑细选上好的竹子，划成较宽的篾条，用清水浸泡胀后，划出较窄的篾条，用篾刀启出一层层薄薄的篾片，用最上面那一层青篾片，编织席子。他像一支交响乐的指挥，篾片在他的两只手中上下交织、翻飞，翩翩起舞。只见他将一根长篾片顺着一把长长的木尺顺势从篾片中穿插过去，再用木尺将篾片往里楔紧，然后将木尺上下拨动，使交织的篾片分离，拨起一排跳动的篾瀑，令人赏心悦目。他在席子中间织出大大的“囍”字和双飞的“蝴蝶”。最后，他把新鲜篾片用水煮开，然后用煮过的篾片在席子四周织出漂亮的花纹，他说煮过的篾片韧性更好，用来糊边口经久耐用。不到一天，一幅精致的青蔑席子就编织好了。席子轻薄柔软，凉爽舒适。我结婚快三十年了，那幅席子至今还是完好的。
表叔空闲时就外出编织篾货挣钱，生产队长眼红，扬言要收拾他。表叔说，“犯法的事我不做，有毒的药我不吃，你收拾不到我。”后来那个队长与人通奸，毒死了女方的丈夫，东窗事发后畏罪自杀。看来作恶者终归没有好下场。
表叔三十多岁才娶了略带残疾的表叔娘，生了两个乖巧的女儿，他视若珍宝，更加努力编织篾货，给女儿们买糖果，买花衣裳，供她们上学，还修起了两间像样的木列房，一家人过着比较富足的生活。但是好景不长，一场大火烧掉了表叔家的房子和全部家当，十多年的辛苦努力付之一炬，没有了房子，没有了积存，还要送两个女儿上学，表叔家成了名符其实的贫困家庭，一直居无定所。
表叔家现在境况如何？虽然我心里很担心，但也不便过问。
吃过午饭，表叔要回家。母亲拉着表叔的手，说她老一辈的亲人们都走了，现在只有一个亲弟弟和他一个表弟，叫他常来耍，不一定非要等节日或生日才来。表叔说，亲戚就是要多走动，趁着还能走，一定多来走几回。
为了方便表叔，我也想顺便去看看表叔家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于是我和先生决定开车送表叔回去。汽车沿着盘山公路飞驰四十分钟，就到了表叔的家。这是一间一层楼的砖瓦房，房前屋后干净整洁，室内室外坎了地平，有专门的厨房和带沐浴设备的厕所，屋子里有冰箱、洗衣机等电器。看来表叔的情况还不错，我终于放了心。表叔告诉我，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政府没有忘记他，在脱贫攻坚工作中，他被识别为低保户，每个月有500元低保金，有残疾补助50元，政府还出资帮他修了这间砖瓦房，实施了改厨改厕以及房屋风貌及环境改造，添置了橱柜、灶台等设施，现在完全达到了“两不愁三保障”的脱贫标准。
表叔继续说，现在的政策真的好，国家给他的钱基本够用，他偶尔还会织点篾货去卖点零花钱。表叔娘去世12年了，如今两个女儿都已成家都有两个孩子，虽然负担重，但女儿们对他很孝顺，随时都照管着他，逢年过节都会把他接去，他觉得很幸福。
“我最感动的就是，我爸爸虽然身患残疾，却不辞辛劳，每天早上天麻粉粉亮就起床，打篾货卖钱供我们读书。那时很多家庭为了干农活挣工分都不让孩子读书，特别是女孩子，我爸爸却千方百计让我和妹妹读书。我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爸爸要送我去复读，但家里经济不宽裕，我主动放弃了。妹妹初中毕业后上了中专。我爸爸真的了不起！”表叔的大女儿智慧说起父亲很骄傲。表叔自豪地说，在他们老家周围团转，他的两个女儿是读书最多的，也是最能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