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后再见

挑夫 · 发表于 2023-4-27 11:40:53

八十年代的一个早晨，人们还沉在新年的喜悦中，地坝边还不时能寻到一颗放哑的鞭炮，清晨，院子里一阵吆喝，走喔，去四川啰，我慌忙转入房间，捞起那床像烂油渣的铺盖（被条）三下五除二捆绑起来，捞了一把锄头，便和一起去四川打工的队伍踏上路程，从花台到百羊堂约八九十里，以是下午两点，早以饥肠辘辘，同行的包工头一人安排了一碗米饭，四个人一碗豆腐汤，吃完了干紧上路，上午的路程全是山路，大家排成长队，一路上只听吆喝声，有唱歌的，有摆龙门阵的，下午从百羊堂出发全是公路，有并排走的，后面的不一会又抄前一个，不一会又抄前一个，我渐渐的脚脚不听使唤，两个大腿发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后来脚跟都开始疼起来了，到得大丫口，路旁一个大石滚，足有五尺长三尺的直径，引起了我的惊悚，因为家里碾晒谷场地石滚只有一两尺长，直径不足一尺，我每年都感觉吃奶的力气都拉出来了才碾好地坝，晒谷。听他们说公路修好了，大家一起拉这大石滚压路，我就隐隐感觉这回可能有的苦吃了，约有点后悔不该来，待走到梨子坝天快黑了，我也走不动了，只好把锄头把子甩了，等到了地头再找个把子就行，又走到一个叫席子厂的地方时，天以经黑了，同行的包工头买了手电筒，我们又开始了山林中穿行，忽而左忽而右，崎岖不平的山路，走得我脚像刀割，深夜了，终于忍不住放开歌喉唱起了“泄家歌”（土家族哭意思）。约晚十点总算到了，从屋里传来众人的寻问声，怎么有人在哭呢！旁边是谁说，这里有个奶崽崽，一见人多，我听到有个女声音，也不在哭了，灯光下看到头发披肩，高高的女生，她问我姓什么，于是叫我叫她姐姐，我五岁父亲去逝了，母亲走了，大部分都是姐姐照顾我，这次出来本来就是准备自己挣报名读书的钱，这一听她说叫姐姐，我爽快的叫了一声，强烈的依赖症就这么犯了，姐姐帮我打开被子，帮我整理睡觉的地方，我完全感觉不到陌生，下雨天不上工，我就唱歌，姐姐也喜欢唱歌，我教她唱《李双双》，她教我唱《干妹》。她家门前有一个蜂桶，一个工友坐在底下编筲箕，我在玩蜜蜂，用一根小棍堵住蜂门，蜂就会嗡嗡热闹起来，一松手，蜂就整个而进去，我玩的开心，那编筲箕的突然扇了我一耳光，原来是一个蜜蜂蛰了他，他赖我搞的，我看又打不过他，生气就跑了，可出去走到一片树林，听到哨声，到处喊放炮了，我回去又来不及了，只好找一个大石头缝，趴在底下，一阵炮声，石头噼里啪啦满山落下，一只麂子被打出树林，第一次看见野兽，算是一个意外收获，炮停了，我赶快回到屋里，人们都没有人理我去了哪里，只有姐姐问，这么大的炮你跑哪去了，你在哪里躲？修路是个坚难的体力活，从席子厂到水田，全是原始森林，要修一条工路，每天都要在岩石上打炮眼，我年纪小，抡不起大锤只有掌钢千，一人掌，三个人打，狮子坝有个叫颜一恩的人，年纪大了点，手不准，一失手，锤滑在了我脑袋上，我二话一句也没有，趟在铺上，迷糊睁开眼，只看到姐姐问我吃饭不，我看了一眼又昏了过去，再醒来看到窗外的太阳，我真的清醒了，才回忆起这几天迷迷糊糊吃药吃饭，四十年来，每每想起，泪水忍不住湿润眼眶，要是在那里死去，姐姐是最心酸的，在那里活下来，姐姐是最累的，身体渐渐好了，姐姐带我去她干爹家，她干爹叫李德什么，我想不起来，原来她叫喊她姐姐，是因为她干爹姓李，这没有血缘的义缘，一点也不逊于亲生血缘的情感。水田公路说是修出的，不如说是炸出来的，是白米堆出来的，那时生活特别紧张，家里都要吃玉米面，杂粮，在那里天天是米饭，两天要去沙子挑一次米，炸药三天挑一次，第一次去挑炸药，包工头去开票，我就去沙子街上逛，看到烧电焊，非常好奇，担心铁与铁之间这么链接，会稳当吗？在那里慢慢看，直到他们喊把炸药挑起走，我才意犹未尽，回到工地，睡到半夜，眼睛疼得受不了，出了大哭，也没得办法，其他工人都喊：“半夜三更倾叫唤，丢出去甩了”只有姐姐打着亮，出了不停的上楼来看，来问。也没有办法，一直折腾到天亮。工地对面山上有一个岩洞，别的工地出了事故，各工程队停工整顿纪律，我们约起一路去探山洞，去时带了一个手电筒，背一捆竹子，电筒打完了，没电了才害怕，赶快往回走，可竹子走不到好远又灭了，搞来搞去，出得山洞以是深更半夜，姐姐又急又笑，是走不出来怎么得了啊！一晃几个月都过去了，包工头好也没有来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后来只剩几个人了，才来一个包工头的弟弟，说来接我们回去，于是姐姐替我收拾好被条，我踏上了回家的路程，临别时姐姐说，他舅舅慢慢走哦，我才隐隐感觉姐姐怎么啦！是算我的坛子吗？（土家族算坛子是一种开玩笑骂人的）也没有多想就走了，回到家中时间越久越想起姐姐来，慢慢懂事了，才知道当弟弟是一种庇护，当舅舅却是一种责任，不要忘了那里有个姐姐，却不知道姐姐到底姓什么，只知道她老公姓邹，直到慢慢变成了回忆，后来又变成了一个目标，什么时候去看看姐姐。四十年弹指一挥间，现代人进入互联网时代，我天天看抖音，开直播，天南海北，朋友多多，一天在直播间里遇到一个网友，打听到了姐姐已经进城了，于是迫不及待，约上好友，去拜访姐姐，姐姐老了，但善良，温和没有变，贤惠仁慈没有变，吃上香喷喷的腊肉，带上姐姐亲手做的绣花鞋，心里特别的高兴，人的一生经历有情有义有恩有爱就是温暖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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