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万英
“小红、淋淋他们在重庆上班,我陪你坐客车上去,他们来接就行了。我本来也不想去,但汪英和小明(我先生)要上班,只能我陪你去哈。”靠窗坐着抽烟的父亲看看母亲,无可奈何地劝慰道。
近来,母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瘦弱的她无力地坐靠在沙发上。她看看父亲,看看先生,又看看我,右手无力地向我伸一下又缩回,再伸一下再缩回。“哎!”母亲轻轻叹口气,欲言又止。
我赶紧握住母亲的手,发现她的手瘦得皮包骨头,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小明对我就像我亲生的一样。你们两个是我的心肝,我只相信你们,我只放心你们陪我去看病,我只想麻烦你们两个。”母亲语速很慢,声音微弱地恳求道。这时小侄女淋淋发来微信视频,说她已请了三天假,到重庆后一切由她照顾,叫奶奶放心,并要了奶奶的身份证和医保卡照片,在大坪医院挂了号,订好了酒店;弟弟小红也打来电话,说他和弟媳翠兰将请假送她去医院检查,叫她放心。哥哥、姐姐、大侄女等也发来微信视频劝慰,好说歹说,母亲总算同意了。
我离开时,母亲拉着我的手,许久不愿放下,嘴里虽然没说什么,眼里却充满了无助和期待。回家后,我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头脑里满是母亲求助的眼神。是啊,自我们结婚后,母亲每隔一年半载就会病重一回。她从未独自出过远门,每次出门总有我们陪着,每次去看病都有我们搀扶着,几十年来母亲都习惯了,依赖我们了。这次我们突然说不陪她去,母亲怎能不忧心呢?母亲病得这么严重,父母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我又怎能放心他们独自出门呢?转辗反侧,泪湿枕巾,一夜未眠。我决定请假陪母亲去看病。
第二天早上,我打电话告诉父亲,我陪母亲去重庆,他就不用去了,父亲如释重负,激动地连声说“好!好!好!”。先生开车把母亲接到西沱汽车站就回去上班了。母亲一见我,像小孩见到大人一般,亲热地伸出手来。我搀扶她上大巴车,母亲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拉着车门扶手,双脚努力往上跨。我在后面搂着她的肩、背,用力抱着、推着她,好不容易才把她弄到座位上。肩周炎痛得我冷汗直流,我不敢吱声,生怕母亲听到了难过。
好心的司机把最前面的两个座位留给了我们。母亲疲乏地坐在靠椅里,头痛使她沉默寡言。我帮她系好安全带,不时让她喝口水,吃口无糖零食。
客车在涪陵服务区暂停。母亲想上厕所,司机热情地帮扶,问要不要背她下车。我搀扶着母亲走向卫生间,她蹒跚着寸步,费力地跟着我。我把母亲扶上坐便器后,帮她关好门,守候在门外。母亲是那样虚弱,每一步都需要我用力扶持。
到达重庆龙头寺汽车站,淋淋已等候在那里。她的男朋友代代开车把我们送到预订酒店,因为事情多,他陪我们吃了午饭就离开了。稍微休息一下后,我们打车到大坪医院就诊。问询,签到,缴费,取药,淋淋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
临近天黑,弟弟和弟媳坐动车赶来,嘘寒问暖,弟弟热情地给母亲倒水,弟媳更是殷勤搀扶,边说趣话边熟练地给母亲喂饭,母亲开心得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当晚,我陪母亲住在同一个房间,照顾母亲吃药后,扶她上床躺下。母亲一晚上痛得睡不着,起来上了十几趟厕所,我一次次跟着起来搀扶,几乎没睡觉。
因不好请假,弟媳次日下午回去上班,弟弟陪母亲到晚上也走了。我和淋淋见母亲身上汗蒸蒸的,决定帮她洗个澡。母亲开始有些害羞,怎么也不同意,说哪好意思让你们给我洗澡呢?我对她说:“我们小时候是您给我们洗澡呀。现在您老了,需要我们帮助了,给您洗澡也是我们应该的呀。”在我的耐心劝说下,母亲才答应了。
长这么大,我和淋淋都是第一次给我母亲洗澡,开始我们心里也有点忐忑,既有点难为情,又怕把母亲洗感冒了,也不知该怎么洗才让母亲舒适。我们帮她脱去衣服,看到她瘦骨嶙峋,虚弱得像个小孩子,怜悯之心油然而生,我的眼眶又湿润了。淋淋把坐便器的盖子盖上,我们把母亲扶上去坐好。我调好水温给母亲洗头,轻柔按摩,母亲短短的头发硬生生的,有点扎手。淋淋拿干毛巾护住奶奶的眼睛,生怕脏水流进眼里。洗身子的时候,我和淋淋一人扶着母亲,一人给她抹香皂、揉搓、冲水。母亲是那样柔弱,我们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我们默契配合,很快给母亲洗好澡,擦身、穿衣一气呵成。淋淋一手拿电吹风给奶奶吹头,一手轻轻按摩,那认真和专注的样子令人动容。我不禁感叹,淋淋真的长大了,懂事了!
母亲感激而幸福地说:“我的女儿和孙女都来给我洗澡,我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呀!谢谢你们!”听了母亲的话,我幸福,羞愧,难过。我们不过为母亲洗了一次澡,她就那样感激,小时候母亲给我们洗了无数次澡,我们从未对她说过一声谢谢;母亲一直是个要强的人,要不是病得这么严重,她怎么会答应我们帮她洗澡呢?父母总是报喜不报忧,我们何曾真正用心去想过他们的难处啊!
因大坪医院暂时没有空余病床,医生建议先预约,等下周有床位了再来。母亲病情严重等不起,我们决定带她到重医一院检查。
淋淋又在网上挂了次日的专家号。第二天,喜欢睡懒觉的她早早起来到医院排队、取号,早饭都顾不上吃。先生怕我太辛苦累坏了身体,也请假上来帮忙。
各种检查后,医生说母亲是慢性病,急不得,住院意义不大,开两个月的药回去慢慢调理。我们带着母亲踏上返程的车。一路上,先生鞍前马后照顾,母亲安静地坐在靠椅里,偶尔喝点水,吃点无糖零食,打打瞌睡,平安回到西沱。
我们把母亲搀扶下车后,抱母亲坐到三轮车上,司机慢慢开到院坝楼梯口。下车时,母亲双腿无力,先生弯腰把母亲背下车。母亲太瘦了,她说先生背她把胸膛都硌疼了。
当我们扶着母亲一步一步爬上楼梯,父亲已站在门口迎接,幸福的笑容绽放在脸上,他喜不自禁地给母亲鼓劲:“加油!加油!迈开大步,三步两步跑上来。”逗得疲惫不堪的母亲裂开嘴笑了。
母亲,您快点好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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