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堍读书一百二十四致敬从维熙十二

怏怏菜 · 发表于 2020-3-31 16:02:09

乌云背后的金边——兼读杨绛二

   从维熙小说中，有许多令人心暖的人物。
   一是小人物。《断桥》里热心的货车司机小任，时常载着徐虹来回劳改煤矿和火车站，帮她找住宿的农家；《春之潮汐》里北京火车站馄饨馆里的胖阿姨，在文革期间给无家可归即将远行到四川外婆家的陆苓苓打包食物；《风泪眼》里给受伤的索泓一葡萄糖粉的柴医生；《遗落在海滩上的脚印》里陆步青老家里的队长柳海宽，把下放回乡的陆步青安置到远离村子的地方，好让他安静；《阴阳谷》里留索泓一过夜、煮面的铁路道班工人；《伞》里的房东大哥牛大鹏，也是这样的暖心人物，他的女儿百般刁难“我们”这对右派夫妻，他说：“她得了这个世道的传染病，到了开口放脓的时候了。”从维熙写道：“这番话，就像在我俩久旱的心田上，降了一场透雨。”
   二是“披着狼皮的羊”。《第七个是哑巴》中把三天没吃饭的杨亚从禁闭室里背到医院抢救、被政委章龙喜关了禁闭的狱政干事；《大墙下的红玉兰》护送葛翎的战士，帮葛翎扛东西，扶着葛翎走，到了监狱附近，才将东西还给葛翎；《没有嫁娘的婚礼》里对知识分子关照有加的管教科科长萧严，把即将受到红卫兵冲击的东方汉阳安排到农场边缘的落凤坡护青，并送给他几本天文学书和望远镜；《远去的白帆》里大老场长寇安，在关键的时刻举报“罗锅队长”免去了不称职的“罗锅队长”职务，改善了右派知识分子的境遇，为冤屈的张铁矛奔走帮助张铁矛回归社会并安排他到发挥他雕刻特长的雕塑厂工作；《白云飘落天幕》里的梁政委，明辨是非，把善良敦厚但是缺少管教办法的劳改队队长李满仓免职，警告同性恋史凌宙不要侵害林逸；《野浮萍》里审讯处同样有抗美援朝经历的头头，在得知了战俘身份困扰的姜羽的情况后，把他送进监狱在乱世中安顿下来。
   三是隐藏在背后的高人。在《遗落海滩上的脚印》里，把右派苏珊安排到省公安医院、把“现行反革命”陆步青救出监牢的劳改局刘局长，反右期间欲调陆步青到海军工作、和刘局长一起撼动科技大学党委书记辛农这个死脑筋老顽固解决陆步青的“黑人”身份问题的海军政委肖珂。
   四是给人温暖的女性。温暖索泓一的女人，有情有义的苏雪（索泓一文工团同事）（《风泪眼》《阴阳界》），在索泓一被送去劳改时痛哭，在索泓一逃回北京时跑到火车站见他，送他衣服；勇敢的李翠翠（《风泪眼》），鼓励索泓一从懦弱走向坚强；机敏的小白鞋（蔡桂凤）（《阴阳界》），左右逢源帮助索泓一在阴阳谷立足；纯洁的石草儿（《断肠草》），给逃跑奔波的索泓一温暖的怀抱。到劳改农场看望刘松的于梅（《死亡游戏》），给刘松送食物，要把第一次献给刘松，在逃往香港后也安排妹妹于竹来告诉他。与东方汉阳相爱的革命群众刘大翠（《没有嫁娘的婚礼》），青春阳光，热情大方，给东方汉阳洗漱、缝补、煮饭，送东方汉阳荷包。
   这些人物温暖着身处绝境的主人公，也温润着读者的心灵。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是不是小说家为了情节发展的需要添加上去的？这些人物是小说世界里的真实存在，在现实生活中，也是存在的。
从维熙在多篇散文和长篇报告文学《走向混沌》中就记述了爱护知识分子、给“我”生存力量的三个狱政干部。北京营门铁矿劳改时的曹茂林，北京团河劳改农场的董维森，山西伍姓湖劳改农场的陈大琪。曹茂林对“我”信任有加把印章交给“我”，嘱咐“我”要关心同类，悄悄告诉“我”“我”没有分到东北的兴凯湖农场让来看望“我”的母亲宽心不再流泪，帮“我”寻找派克笔。董维森时常找“我”谈心鼓励，主动放假让“我”去会在农场女队的老婆。陈大琪把“我”调到工作轻松的资料室记工，“我”在轻松的氛围忘乎所以地与其他“同窗”玩京剧时，他又提醒“我”，要珍惜时间，在这一年，“我”写出了《远去的白帆》初稿。不仅如此，还有把“我”捞出海底的“渔夫”临汾地委宣传部长郭璞、临汾地区文联主席郑怀礼，在文革政治气氛仍然很浓、“我”尚未平反的1976年初，冒天下之大不韪把“我”从劳改队调到了临汾文联。

   不仅从维熙有这样的现实体验，杨绛先生也有类似的体验。
   杨绛先生的长篇散文《丙午丁未年纪事——乌云与金边》，记述了她在文革期间遭受的磨难，和她在艰难时刻感受到的人性关怀。
   虽然有“极左大娘”的泼辣固执，有革命小将的暴虐武斗，但是还有好心人的暖心举动。王大嫂的手势、张大妈的努嘴，老田的送煤，大人喝住扯“我”假发的小孩，大娘护着我训斥骂我的小姑娘。监管“我们”的革命群众，也有“披着狼皮的羊”，批准“我”一次次的请假，请“我”到她房间午休，帮“我”小心挑刺，帮“我”做砖三百块，在干校时帮“我”搬家捆缠家具，帮我锄草。一个头头“拒绝改造和没改造好是一回事吗”的训话，让“我”十分感动，“我自从失去人身，难得听到‘革命群众’说这等有人性的语言。”杨绛在文章结尾写道：“常言‘彩云易散’，乌云何尝能永远占领天空。乌云蔽天的岁月是不堪回首的，可是停留在我记忆里不易磨灭的，倒是那一道含蕴着光和热的金边。”

同样是描写重压环境下生活的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他的小说里温暖的人物就极少。从维熙在与一个国外的汉学家对话时说到，比如为索尔仁尼琴赢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癌症楼》， “只有那个大夫是个善良的人，其余的人都是愚蠢、麻木的冷血动物……” 在从维熙看来，西方常常不是评论文学，而是评论政治，似乎只有把生活写成一团漆黑，才是真实的。“这是出于他们政治上的某种需要。所以，索尔仁尼琴获得的诺贝尔奖，与其说是文学奖，不如说是政治奖更为准确。”
当然，这是从维熙的看法，我还没读过《癌症楼》，不敢妄加评判孰是孰非。